兴乾，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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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详
2017年04月07日
不详
2017年04月07日
兴乾，1927
江丽梅
非常喜欢《读者》上的一篇文章一一《秋白，1935》，该文章以凄美的文笔记载了一段血雨腥风的凝重革命史，刻画了中共党史上一位伟大的人物瞿秋白被捕及至就义的片段及心路历程。今天，我以同样的标题形式来深情悼念业已过世一周年的亲人一一我最亲爱的、永远活在我心中的爷爷江兴乾。
（一）
高中校园，一位美丽的女教师在和她的学生们交心谈心：人生不能没有梦想，为梦想而努力！……当你不懂得珍惜，会失去很多机会，留下很多伤悲和遗憾！……我也有遗憾，因为不够努力，多少芬芳的理想只能在往事里寻找……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迄今为止我最大的遗憾是，对不住我已过世的爷爷，因为他身份证遗失多年，加上他生前自己和老一辈说法不一，逝世时所有的亲人对他的具体出生年份都模糊都不甚了解……我是江家的子孙，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我背负着找寻爷爷档案，了解先辈历史的使命！（二）
辗转公安局、人事局、粮食局档案室，当工作人员找出爷爷的档案，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动，小心翼翼地一字字阅读，扉页上俊美翩翩的少年，走过大半过世纪的峥嵘时光，向我走来……（三）
1927年农历2月25日，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七一五反革命政变的年份，我的爷爷江兴乾出生在合江县白沙乡一个名叫松林堡的美丽小山村。家庭成分地主，先祖父教过师塾，参加过哥老会。12岁前一直在家放牛，后来发愤读书，就读过泸县私立江阳中学，泸县县立中学，毕业于重庆达德会计专修学校，学成后在重庆巴蜀中学当校工，泸县太平场荆门小学当教员，泸县弥沱场福民烟草社当学徒。解放后参军108师43团，先后在榕山中心校、榕山粮站、合江县财政局、榕山区公所、凤鸣区公所，凤鸣粮站工作。其间因家庭成分问题一直入不了党，被评过县先进，作为宜宾专区优秀人才工作骨干选送四川省财政干部学校学习，参加土改工作组，经历三反五反运动，追随文革期间帮派骨干闹翻案，一度流离失所被追捕被迫害。1980年以身患十二指肠溃疡病，行走困难，视力减弱，晚上不能看材料，为了不影响党的工作为由申请提前退休。2011年农历三月初七患肝癌去世，享年84岁。上个世纪40年代，中华民族遭受惨重的民族劫难，日本全面扩大侵华战争，十六七岁的爷爷背着简单的行囊，没有一分盘缠，抱着外出求学，光宗耀祖的想法，踏上了迢迢征程。从长江上游的白沙河畔出发，与风雨作伴，与星辰相邀，一路奔跑，顺江而下，一直跑到位于沙坪坝的重庆达德会计专修学校。途中，漆黑一片的长江河畔，西风在呼啦啦地吹，鬼哭狼嚎般，少年爷爷在亡命奔跑。前面，有灯火明灭，爷爷不停地追赶，大呼“老伯等我一起赶路”。追上去拽上那人的手臂，那人扑面而来轰然倒下，定睛一看，是一具溺水的死尸，路人作恶作剧，把死尸直立起来，晚上绑上火斗，在呼啦啦的河风中招展……爷爷在自传中写道，我是一个从旧社会里走出来的人，经历了很多苦痛，求学工作过程中对家庭顾虑太深，时常想到27口的一大家人是否有饭吃，一直想谋一个生计，能做到光宗耀祖最好。他曾经谈及，在重庆求学的两年，因家庭经济困难，经校长税西衡介绍，在巴蜀中学当教员和校工，取得经济维持生活和学费。其间，认识了《国民公报》的总编某某某，交情甚笃，后来失去联系。他在早年的简历里写道，特长：略微懂一点会计方面的知识，渴望为革命工作。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书法尤其好。在儿时的回忆中，只知他书法好，极为重视作为长孙女的我的习字，但好到什么程度，不了了之。只记得小时，他办公室来了一位实习的大学毕业的漂亮姐姐，她用钦佩的语气对我说，你爷爷钢笔字了不得！而今，当我把复印好的部分档案文字交给我先生看看时，曾经是重庆书法协会会员的他也惊诧折服于爷爷的好书法。
1952年开始的三反五反运动，年青的爷爷很是纳闷，刚参加工作不久还没很好地表现出才干就被卷入其中，但不悦心情不敢流露。他在反省书中透彻地交代：一是地位问题——出生于一个半封建的地主家庭，沾染上了封建习俗，想做国家干部，想升官发财，想光宗耀祖，思想不纯，完全是伪政府的作风，现利用改造运动一并把它洗掉，指引自己走上正路；二是很重视经济观点；三是爱面子，小资意识很浓厚；四是好高骛远，一心想搞会计工作；五是受不起打击批评一一同志们提意见比较坚定，自己闹不通，导致背上包袱；六是对三反不够重视、立场不稳,看见同志们批斗别人，心里不免有些同情，以致下不起手……
遥想当年，年轻的爷爷定是书生意气，风华正茂，才气逼人，是江家族人的骄傲。从我记事起，爷爷也退休步入老年。印象深刻的是，爷爷的从容淡定，他从不说别人的不对，事事都不贸然表态，喜欢肯定别人的好。可我的亲人们告诉我，爷爷年青时性格急躁，好争强好胜，不愿屈服于邪恶势力。我惊诧于他晚年的转变，想必是经历了太多的坎坷风雨，岁月改变性情。退休后的爷爷戒了酒，但烟不离手，好打牌，每天上下午两场大贰。他的退休金足够零用了。但他不忘自食其力增加收入，退休后在房管所上班，还帮私企老板做账，80高龄了独自乘车去县城进货背回来在家门口做买卖。每逢赶场天，不少年长的乡下人都会拥上前去跟我爷爷亲热地打招呼，江会计好哩，您身体还好还健在呢。爷爷去世守夜当晚，一个90岁老人闻讯拄着双拐从乡下赶来，他在灵前痛哭流涕，一定要为爷爷守夜送上山。他不停地重复哽咽，江会计是个大好人、热心人，对劳苦大众好，很是怀念他。
（四）
2011年春节刚过，中医院病房里，爷爷刚刚经历过一番剧痛，在每天两针的止痛针作用下悄然昏睡，我心疼地、久久注视着他被病痛折磨得瘦削苍白但棱角分明的脸庞，我在揣摩、构想他年青时的摸样。儿时，我年迈而爱吃醋的奶奶不止一次地给我提过，你爷爷年轻时可周正呢，接近一米八的块头，喜爱篮球运动。瞧，场头那个大学没毕业就遭男友抛弃神经失常的王疯子，你知道吗？解放那阵你爷爷搞土改，每次从县城开会回来她都要跑到公路经过的场口的荔枝山包儿去眺望、去守候你爷爷归来。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年轻时的爷爷英姿飒爽跪在地上接受红卫兵的批斗……我将梦境复述给我的亲人，后奶奶告诉我，看来你爷爷距死期不远了，那预示着他即将进入鬼门关接受阎王老爷的审讯。我黯然神伤，我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没想一语成譏，清明刚过，一个雨丝缠绵的午后，爷爷突然病危，来不及和亲人们告别就与世长辞。我想念爷爷，他病重的最后一个月，我辗转于学校和医院之间奔跑。因为只有我的到来，好像才能让他减轻一些病痛的折磨，我希望每天都看看他就像他希望每天都看到我一样。自始至终我们都从未告诉他的真实病情，但他后来到底明白了，既然没有询问，有的只是出奇的平静，无语的流泪。入院的头一日，我和二伯一家相约去凤鸣老家看望他，恰逢他84岁生日，他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呻吟，说全身骨头疼，但异常高兴。后奶奶心疼地嗔怪埋怨他，怪他牌打多了坐久了不活动。哪知他已是肝癌晚期，癌细胞转移至骨头坏死。当晚，二伯留宿陪爷爷说话。据说，当晚爷俩有摆不完的话，该说的都说了，爷爷甚至特别交代了他的后事,特别强调一切从简。住院第一天，诊断结果让每一个亲人伤悲。住院一周，爷爷说他好些了，再住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他要我扶着他在医院走廊里转悠。住院半月，爷爷疼痛加剧，从医生亲人凝重的眼神中似乎觉察了什么，从此不再说出院的事。我多少次发觉，当亲人们去医院探望时，他都不言不语，长时间地定定地望着，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住院大半月，每天必须打两三针止痛针了，爷爷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他胡言乱语，说过世的奶奶来接他了，他想团圆了。住院一个月零三天，爷爷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永远无法忘却最后的相见，我匆匆从学校赶来，握了一会爷爷瘦骨嶙嶙的双手，他刚从迷糊中醒来，盯着我，嘴角轻轻地动了一下“你又来了啊”。恰巧电话铃声响起，我为了不打扰他，退出病房在过道上接了一个长长的电话。电话完毕一看距离上班时间不早了，就没有重新返回病房看他（每一次我离开时都要和他打招呼，唯独这一次）。这是他活着时我们爷孙俩最后的相见，听妈妈说，我步出病房的一刹那，爷爷突然费力扭头目送我，泪水又一次悄然滑落。我无法原谅自己，我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忽略了爱！从此，生与死阴阳两隔。
（五）
写作是为了记念，活着是为了亲情。好好地生活、学习、工作，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岁月静好，我在奔跑！为了爱，永无止息！兴乾，1927!
天堂里的爷爷，您永远活在子孙后代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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